当我站在山顶上俯瞰半个鼓浪屿和整个厦门的夜空的时候,我知道此次出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,我要开始收拾行李,明天早上离开这里。
前几天有人问我,大学四年结束了,你也不说点什么?乌云发生了一些事情,所有人都缄默不言,你也是一样吗?你逃到南方,难道不回家了吗?当然要回家,我只是想找到我要找的答案。其实这次出来一趟很累,晚上几乎是热汗淋漓回到住处,厦门的海风伴着妮妲路过后带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,也去不走我身上任何一个毛孔里的热气。好在旅社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,洗完澡后我爬到屋顶。
旅社是一个老别墅,说起来也不算老,比起隔壁一家旧中国时期的房子要豪华得多,竖立在笔山顶上与厦门岛隔海相望。站在屋顶向下看,灯火阑珊的鼓浪屿街市参杂在绿树与楼宇间,依稀还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游客。大概是夜晚渐深的缘故,周围慢慢变得宁静下来,我忘记白天在奔波什么,直到站在这里的时候,我才知道我寻找的答案并不在南方。
当然也不在北方,北京的很多东西让我非常丧气,包括自掘坟墓的中介和颐指气使的大人们;北京也有很多东西让我喜欢,我喜欢颐和园古色古香的玉澜堂,我喜欢朝阳门那块“永延帝祚”的牌坊,喜欢北京鳞次栉比的老宅子和南锣鼓巷的小吃。但这些都不是我要的答案,我也不知道我追随的是什么,但想想百年后留下的又是什么,想想就很可怕。
我曾经为了吃一碗臭豆腐,坐着优步从上地到北海北,兴冲冲地来到那个垂涎已久的豆腐摊前,用急切又害羞的口吻对老板说,来两份量的臭豆腐。其实也只要10块钱,吃完以后便是无与伦比的满足感。我记得那是毕业设计审核前夕的一个午后,五月的北京还不算炎热,和煦的阳光顺着路边老房子的屋檐洒向大地,但我还是不敢站在阳光下,春天的燥热难耐也绝不输给夏天。就像很多人冷嘲热讽的那样,做这一行谁敢把自己完全曝光,甭管你是黑帽子白帽子还是绿帽子。
生活在那个时候还算美好,我依旧是一个学生,几天前辞别的同伴还在朝九晚五的工作,一切都照旧运行,波澜不惊。
远走千里吃豆腐这种理想主义的事情这几年在我身上屡屡发生,甚至南下此行也不例外。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许过一个心愿,在南普陀,我特为此来还愿。理想化、单纯与恋旧,其中单纯可不是一个多么令人称赞的形容,很多人把他和傻挂钩。“你太单纯了,你还想着这一切会好起来”,对呀,在男欢女爱那些事情上,我可不单纯,但有些能让人变得圆滑与世故的抉择中,我宁愿想的更单纯一些。
去年冬天孤身一人来到北京,放弃了在腾讯做一个安逸的实习生的机会,原因有很多也很难说。在腾讯短暂的实习生活让我记忆犹新,我感觉这辈子不会再像一个小孩一样被所有人宠了,这些当我选择北漂的时候应该就要想到的。北京的冬天刺骨的寒冷,特别是2015年的腊月,有几天连续下着暴雪,路上的积雪一踩半步深,咯吱咯吱响,周遭却静的像深山里的古刹。我住的小区离公司有一段距离,才下雪的那天我甚至还走着回家。北京的冬天最可怕的是寒风,走到家里耳朵已经硬邦邦好像一碰就会碎,在我一头扎进被窝里的时候,我却慢慢喜欢上这个古都了。
我想到《雍正皇帝》里胤禛在北京的鹅毛大雪里放出十三爷,那个拼命十三郎带着令牌取下丰台大营的兵权,保了大清江山盛世的延续与稳固。那一夜,北京的漫天大雪绝不逊于今日,而昔人已作古,来者尚不能及,多么悲哀。
这个古都承载着太多历史的厚重感,特别是下雪的季节,我可以想到乾清宫前广场上千百年寂寞的雕龙与铜龟,屋檐上的积雪,高高在上的鸱吻,想到数百年的沧桑与朝代更迭。雪停的那天我去了颐和园,我记得我等了很久才摇摇摆摆来了一辆公交车,车上几乎没有人,司机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方向盘,在湿滑的道路上缓慢前行。窗外白茫茫一片,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,我才低下头。
颐和园的学生票甚至比地铁票还便宜。在昆明湖畔眺望湖面,微微泛着夕阳霞光的湖水尚未结冰,踩着那些可能被御碾轧过的土地,滑了无数跤,最后只能扶着湖边的石狮子叹气,为什么没穿防滑的鞋子。
昆明湖这一汪清水,见证了光绪皇帝被囚禁十载的蹉跎岁月,见证了静安先生誓为先朝而自溺,也见证了共和国以来固守与开放的交叠。
说起来,家里有本卫琪著的《人间词话典评》,本想买来瞻仰一下王静安的这篇古典美学巨著,没想到全书多是以批判为主。我自诩想当文人的黑客,其实也只是嘴里说说,真到评说文章是非的时候,我却张口无词。倒是誓死不去发,这点确实让我无限感慨:中国士大夫的骨气,真的是从屈原投水的那一刻就奠定下来的。
有句话说,古往今来中国三大天才死于水,其一屈原,其二李白,其三王国维。卫琪对此话颇有不服,不纠结王国维是否能够与前二者相提并论,我单喜欢他的直白,能畅快评说古今词话的人,也许无出其右了吧。
人言可畏、人言可畏,越到现代越会深深感觉到这句话的正确,看到很多事情的发展往往被舆论所左右,就越羡慕那些无所畏惧的人,不论他们是勇敢还是自负。此间人王垠算一个,网络上人们对他毁誉参半,但确实有本事而又不矫揉做作,放胆直言心比天高的只有他一个了。
那天在昆明湖畔看过夕阳,直到天空变的无比深邃,我才慢慢往家的方向走。耳机放着后弦的《昆明湖》,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,不知道这时候他有没有回首望望自己的九公主和安娜,是否还能够“泼墨造一匹快马,追回十年前姑娘”。
后来,感觉一切都步入正轨,学位证也顺利拿到,我匆匆告别了自己的大学。后来也遇到了很多事,事后有人找我,很多人关心你,少数人可能不是,但出了学校以后,又有多少人和事情完全没有目的呢?我也考虑了很多去处,但一直没有决断,倒有念怀旧主,也有妄自菲薄之意,我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绩再去谈其他的,所以很久都是闭门不出,琢磨东西。
来到厦门,我还了一个愿,又许了新的愿望,希望我还会再次来还愿。我又来到了上次没住够的鼓浪屿,订了一间安静的房子,只有我一个人。在这里,能听到的只有远处屋檐下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,远处的喧嚣早已烟消云散,即使这只是暂时的。
站在屋顶的我,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水。
清晨,背着行李,我乘轮渡离开了鼓浪屿,这是我第二次来鼓浪屿,谁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。我在这里住了三天,用三天去寻找了一个答案。
不知不觉我又想到辜鸿铭与沈子培的那段对话。
“大难临头,何以为之?”
“世受国恩,死生系之。”